3月31日,备受关注的“豫章书院”案重审在江西萍乡市安源区法院开庭,此次系异地审判。此次检方补充起诉,在原来指控被告人非法禁闭12名学生的基础上,增加了7名被害人遭非法拘禁的内容。发回重审后,提起附带民事诉讼的原告人新增了2名。另据多位知情人证实,此前的3名原告人中,一人已撤诉,一人已失联数月。
“豫章书院”案重审3月31日在萍乡市安源区法院开庭审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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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次有两名原告人参与庭审,记者也进入庭审现场旁听。前一日,几位“豫章书院”受害者和支持者们从浙江、辽宁、河南、北京等地赶来,再次聚在一起。“我不是陪他们来等一个结果,我是为我自己等。”可可向记者表示,自己也是一名被害人,没有参加此次诉讼,但从河南赶来表达自己的支持。
“其实挺慌的,看到他们的脸,那些施暴的瞬间历历在目。我觉得我一直都没有真的走出来。”步入庭审现场前,从浙江赶来的原告人初悟(化名)告诉记者,她一直期待这一天。何况,这并不是一个人的“战争”。
案件前情:为什么异地重审?
“豫章书院”全称为南昌市青山湖区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,于2013年5月创办成立,由吴军豹担任理事长,任伟强担任校长。2017年10月,“豫章书院”被曝涉嫌非法拘禁学生等问题,并于同年11月终止办学。
记者3月30日所摄豫章书院侧门。
2020年1月,南昌市青山湖区检察院指控“豫章书院”理事长吴军豹、校长任伟强,以及3名教师(教官)张顺、屈文宽、陈宾犯非法拘禁罪。青山湖区检察院起诉称,吴军豹、任伟强等人以关“小黑屋”的形式,先后禁闭学生240余人次,“禁闭时间三日至十日不等”。
2020年4月,“豫章书院案”第一次开庭审理。同年7月,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,以非法拘禁罪分别判处吴军豹有期徒刑二年十个月、任伟强有期徒刑二年七个月、张顺有期徒刑一年十个月、屈文宽有期徒刑十一个月、陈宾免予刑事处罚,驳回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罗伟、陈某尧、贝贝(化名)等人关于民事赔偿、公开道歉等诉讼请求。
2020年12月30日,南昌市中级法院作出刑事附带民事裁定,认定“原判事实不清”,将此案发回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重新审判。2021年3月,该案改由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人民法院审判。3月31日9时30分,该案在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人民法院开庭重审。
“异地审判主要是为了防止来自当地的人际关系等方面的干扰,有利于公正审判。从此前披露的信息来看,‘豫章书院’在当地的影响力较大,涉及到的社会关系较多。从案件公开透明的角度来讲,异地审判更能打消公众对于这方面的质疑。”浙江省律师协会刑事专业委员会主任,浙江金道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、高级律师胡东迁解释。
原告变动:有人加入,有人撤诉,有人失联
贝贝(化名)没想到,一审前曾留下合影的三名原告人,这次只剩下自己。余下两人,一人已撤诉,一人已失联数月。贝贝是“豫章书院”案第一名曝光者,向网络作者“温柔JUNZ(下称温柔,化名)”求助后,后者用一篇《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》,揭露了豫章书院中受害者的经历,从而引发社会关注。
“我算是部分走出来了吧,至少想清楚爸妈也是受害者,他们是被骗了。”贝贝是个“00后”,近年来一边工作一边参加自学考试,也通过咨询迈过了“心理关”。
3月30日,即将出席庭审的两名原告接受采访。
曝光豫章书院,就是贝贝给自己的“心理疗法”。他回忆起此前听到一审判决的时刻,“证实他们是真的有罪,那刻我开始释怀了。”
2016年6月,读初二的贝贝被父母以旅游的名义,从大连带到南昌“豫章书院”。那时的他性情抑郁、有网瘾和厌学的情况。父母希望通过“改造”,让他变成“好孩子”。
关在小黑屋七天七夜、被龙鞭打到臀部发黑、发紫……等了三个月,贝贝才终于等到了一个独处机会。“我问了自己,是想出去、想死、还是愿意继续留在这儿……”贝贝尝试喝下某种液体,被送去医院,下了病危通知书。醒来他却依然不敢对父母说实话,只说是误喝了,“自杀这个行为很严重的,不想要被关小黑屋的我只能说谎。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说了实话,父母会不会相信我、带走我。或者他们会不会原本就是知情的,还是选择把我送进去。”
好在那次父母发现了贝贝的异常,把他从豫章书院接了出来。
“刚回家的那两个月我疑神疑鬼的,我知道他们会晚上来抓人。睡觉前,我会在枕头下藏一把刀。甚至干脆白天在家睡觉,晚上出门,让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在哪里。”贝贝告诉记者,当时自己的安全感已然被击穿,两个月后寻求心理咨询才慢慢开始好转。
初悟的经历则要长得多,她在那里待了接近一年半的时间。发回重审后,提起附带民事诉讼的原告人新增了2名,她就是其中之一。
“我一定要来现场。从2017年温柔和贝贝曝光豫章书院之后,我就一直在这个队伍里。这次重审我不再是旁观者,不再是隐藏在背后的受害者,而是一名原告,我要为自己发声。”初悟坦言,逃离豫章书院后的这几年,她多次尝试自尽,治疗精神疾病时曾一次吞了100多片安眠药。
初悟告诉记者,当时和父母看中豫章书院宣称教授琴棋书画的课程非常动心,来考察时觉得学生的状态和学校的氛围都不错,选择入学。后来她才知道,乖巧不是学生的日常,在有人来访时被要求进入“乖巧模式”才是。渐渐她发现,“比我早来的学生总会来挑刺,有无故的体罚,老师也变得没那么和蔼了。”但为时已晚,当时她的学籍已转至豫章书院。
“早上六点起床,然后是站军姿、整理内务、吃早饭,然后是一节大课、三节小课,午饭和午休后又是四节课。记得最清的就是每晚都有考德仪式,主题就是惩罚犯错的学生。”离开豫章书院之后,初悟确诊了抑郁症,总说自己记性不太好。但事情已过去近8年,她仍然能记得当天的完整日程,“按‘课程表’其实十点钟就可以睡了,但实际要看‘老师’和‘教官’的心情,他们如果心情不太好,我们就是出气筒,会遭殃了,会突然体罚、凌晨三四点会毫无预兆地紧急集合。”
初悟说,离开豫章书院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和父母之间没有什么交流,后来长大了就更觉得自己大了,有些情绪应该自己消化。
初悟是个“00后”,8年前离开豫章书院时,只有15岁。
距离豫章书院终止办学已经过去了五年半,至今仍有些人被“困”在了那里,包括那名失联的原告罗伟。
采访中,数位被访对象都提到罗伟。在温柔口中,“大家很难想象,在有些人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件事。有个人会一个月跑去检察院好几次,全身心都是希望他们受到惩罚。这件事可能一年到两年才会有新的进展,对于他(指罗伟)来说,这一两年有多难熬?”
而这样一个对案件如此执着的人,这次为何没有来到现场?
“他失联了,我们都联系不上他,法院也联系不上他,他的父亲给他发消息,也是已读不回。”温柔告诉潮新闻记者,从去年11月起,罗伟就断了联系,大家至今一直还在试图和他取得联络,但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。
核心诉求: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道歉?
被问到此次出席庭审最核心的诉求是什么,初悟想了想说,“道歉,我希望他们道歉,否则我对童年的自己没法交代。”
“今天我和初悟一起来到庭审现场。我们有三点诉求:一是要求吴军豹等人从业禁止,我们绝不能接受他们有可能换个‘马甲’再重开一家‘豫章书院’;二是要求他们公开道歉,不是给我们哪一个学生,而是给我们整个群体,包括那些一直为我们而努力的志愿者;最后才是赔偿。”庭审之前,贝贝向潮新闻记者透露。
贝贝的律师补充,2022年,最高人民法院、最高人民检察院、教育部印发《关于落实从业禁止制度的意见》的通知,才有了提起“从业禁止”请求的可能性。此外,被害人主张公开道歉和物质、精神赔偿,但这几点,此前被告人都不愿意调解,庭审时可能会争议较大。
“我们希望做两点突破。一是增加吴军豹、任伟强等人的量刑;二是为被害人争取到公开道歉和赔偿。”贝贝的律师向潮新闻记者透露,对于是否增加量刑,可能成为本案焦点。值得注意的是,此次检察院补充起诉了7项非法拘禁犯罪事实,涉及赵彩惠等新的7名被害人。
为什么一定主张道歉?除了给自己一个交代,背后还藏着贝贝和温柔的另一层愿望。
“豫章书院的毕业生保守估计也至少在千人,但实际上愿意公开去做这件事的人比较少。但他们犯了这么大的错、做了这么严重的违法事件,总不能到最后连一个坚持的人都没有。有始有终,算是给自己和过去的经历一个交代。”贝贝告诉潮新闻记者,希望能用“豫章书院”的案例提醒更多受害学生如何维权。
“说实话,6年过去了,无论是受害学生还是志愿者,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。就在几个小时之前,还有人私信来问我,‘我的朋友被送进戒网瘾学校了我该如何去救他呢?’我会想,我又有什么办法呢?只一个豫章书院就花费了我们这么多人的6年。很多事情需要先例,我和贝贝都是从一无所知做起,所以我想对更多受害学生说一句‘不用怕’。”温柔向潮新闻记者透露,希望至少通过“豫章书院”案能达到两个目的:一是震慑那些不法学校,通过曝光此类学校避免有更多的人被送进去;二是希望这6年的维权能成为“一个火苗”,照亮那些有过类似经历但至今走不出来的受害者,即使微弱。
如果对这次诉讼结果不满意,还会有下一步行动吗?
“先看今天的结果吧。虽然一审时被驳回了,但我这次还是怀揣着对于附带民事诉讼请求能够被支持的希望。”踏入庭审现场前,贝贝告诉记者,此前受疫情影响,一审及二审他与被告都没有碰面。昨天的庭前会议,是他离开豫章书院后第一次和被告人吴军豹见面,今天会是第二次。
“其实我挺平静的,昨天的庭前会议,反而是对方比较激动。”贝贝说。
(来源:潮新闻客户端)